慈母辭世,竟走得這樣猝然!
當我星期五晚上剛從外地出差歸來,妻就告訴我:住在鄉間的母親舊病又犯了,父親昨天下午趕到城里,她幾經周折才找到幾瓶藥,父親接過后,便又匆匆地回鄉下去了。
當晚,我輾轉反側難以成眠,第二天一早,就心急火燎地回到 生我養我的鄉村。
蕭瑟的秋風伴我走進家門,掀開炕簾,正掛著吊針的母親回過頭來,她看著我,病腫的臉龐上浮現出慈祥的微笑。當我把削好的蘋果遞到她的面前,她艱難地擺擺頭說:“我這會兒不想吃!”我便把蘋果轉送給正陪著母親的姨媽。姨媽說:“你媽的病比昨天好多了”。滿頭銀發的父親也 在一旁稍覺寬慰的點了點頭。 可是,到了晚上,母親的病又明顯的加重了。她一會兒坐起,一會兒躺下,一會兒清醒,一會兒昏睡……窗外下弦月已掛上了樹梢,如水的 月華灑在窗欞,也灑在慈母抽搐的臉上。!勞累節儉的慈母喲,多象這下弦的月兒,她把滿腔光華,無私的奉獻給家庭,奉獻給兒女,而自己卻日見瘦削,日顯衰微……母親痛苦的呻吟聲,喚回了我的思緒,我跪著把她扶起。天亮時分,母親雙目微閉,急促的喘息著,已難以啟唇說話了,一種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哀悼慈母的挽聯也下意識的浮現在腦際——
夢里依稀慈母淚
堂前悲切哭娘聲
望著病魔纏身的慈母,我心痛欲碎,淚眼迷離。這時,臨村的一位老醫生敦促我:“快把你媽送到城里醫院去,哪兒醫療條件好,或許還有生還 的希望!”心慌意亂的我,才逐漸鎮靜下來。記得還是我剛從部隊轉業的那年,母親就被兇惡的“慢性腎炎”纏上了。前幾次犯病,幾位長輩都說不 行了,正是這位老醫生說服了他們,才讓我把母親接到城里的醫院中搶救,兩度轉危為安的。想到這些,我的眼前仿佛出現了一絲光明,于是,便騎上自行車馳向鄉鎮,撥通了城里醫院的急救電話。
心似焚,眼欲穿!當我第三次來到村口,眺望遠方:啊,隨著一股飛揚的塵土,救護的小車終于來到眼前。我和大妹、小弟把已難以翻身的母親攙抱著上車。車在顛簸的鄉間土路上緩緩行進,車窗外,一片片剛出土的麥苗綠茸茸的。哦!那麥苗間顆顆晶瑩的露珠兒,莫非也是思念慈母的淚水!扶著昏迷中的母親,我用心聲在輕輕的呼喚:“媽喲,睜開眼再看看你的兒子;媽喲,再康康健健地把年過古稀的父親相伴幾年!當小車駛上平坦的柏油公路便飛也似的急馳,我的思緒也被帶得很遠很遠……嬰幼時期的我,病體懨懨,依偎在疲困的慈母懷中,在祖母的陪同下,求醫問藥,艱辛奔波。一位鄉間的土醫生說我中風太深,他用一寸多長的火針在我身上扎,接著,又用 火罐兒拔。之后,我昏睡了一天一夜,守侯在身旁的母親也一天一夜沒有合眼。三年困難時期,母親節衣縮食把我送到中學讀書。一些同學都因家境困窘而輟學,我家也短糧少米。
但是,當我把想輟學的念頭給母親訴說后,她 含淚勸阻我:“娃呀!媽這一輩子沒識多少字,也嘗夠了睜眼瞎’的苦處!眼下,日子雖說艱難些,但我和你爸不能只顧眼前耽誤了你的學業呀!” 她把家中僅有的一點玉米面蒸成饃饃,給我送到學校。而她和父親則吃糠咽菜,艱難度日。母親寬厚、善良。
聽鄉鄰人說,我外爺早年在四川做生意,家境殷實。母親小時侯也是嬌生慣養的。但嫁給父親后,清貧的日子,常年的勞累,她都樂於承受。解放之后,父親當了大隊支書,一干就是十幾年。鄰村的書記家蓋得高宅大院的,而我家還是那幾間舊房。但母親從來沒有眼紅過,她 常常給我說:“公家的錢,再多,也別沾,你看戲上唱的,貪官污吏都沒有好下場!"母親廉潔自守的美德,在我幼小的心靈上,打下了終生難忘的 烙印。
“十年動亂”的風煙初起,適逢我高中畢業,升學無望,我便報名應征。瑟瑟寒風中,母親牽衣相送,出了村口,又登高坡……
此后,一別便是二十余載,雖說期間曾幾次返鄉探望父母;后來,我又把母親接到南方的軍營,兩個孫兒還陪她老人家登上巍峨秀麗的廬山。但聚散匆匆,很少伺奉。 直到前幾年,我才轉業返鄉,分配在地區報社工作。居住鄉間的母親,經我再三勸說,才來到城里小住幾天,便硬要起程返鄉。她叨念說:“金窩 銀窩,總不如咱家鄉的土窩!”每次回家,我和妻都給母親買些糕點、水果,她顫巍巍地接過食品,總是嗔怪說:“人回來了就好,還花錢買這些干啥?你們也是拖家帶口的,城里花消又大!”給她零用錢,說啥也不要。有一次,“逼”得我跪在她老人家的面前。母親含淚扶起我動情地說:“這 幾十元錢,媽不是嫌少。我和你爸的身子骨還結實哩,又有這幾畝地的收成,就足夠用的了。等那一天我倆不能動了,再讓你們養活!”多明理的母親喲!
中秋佳節,我攜妻兒回鄉省親。月圓人圓,母親格外歡欣。她雙手捧著熱騰騰香噴噴的包子,硬塞到妻兒的懷中,還連聲囑咐:“快趁熱吃,熱點吃著香,不傷脾胃”。聽著母親那親切的話語,凝望著天上的一輪明月,我忽作遐想:多少年了,大江南北,千里萬里,我分明是一只風箏。而放飛的 線,正牽在滿頭銀發的慈母手中。慈母健在,多一份思念,更多一份塌實,多一份沉穩!因為飄蕩的心兒終究有回歸的去處呀。
哦!依偎在慈母的膝下, 沐浴著如水月華,歡聲笑語,瓜果飄香,情也融融,樂也融融,我覺得自己真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兒!
可是,才離家剛剛幾天,母親就被兇惡的病魔折磨成這副不省人事的摸樣,我隱隱作痛的心一陣陣地揪緊了!
滔滔渭水從車窗外一閃而過。
啊,終于到了秦川東部最好的地區醫院。我和大妹,小弟把母親攙抱到“急救室”,妻子也聞訊趕來了。熱情的大夫、護士立即給母親插上氧氣緊 急搶救……近半個小時過去了,但猙獰的病魔仍不肯后退半步!病危中的母親呼吸也愈加急促,脈搏跳動也更顯微弱,醫護人員把我喚到一邊,難過 地搖了搖頭。
此時的我,已泣不成聲。當我們把母親趕緊送回家中,她老人家就閉上雙眼靜靜地“睡”去了,此后,一直再也沒有醒來……守侯在慈母的靈前,我含淚忍悲,漫理思緒,又擬了一副挽聯,并緩緩揮筆寫就——慈母辭世夢中依依惠顧影春暉寸草堂前哀哀哭娘聲伺立一旁的小兒淚流滿面,輕聲問我:“爸爸,
春暉寸草,是不是我們中學課文上那首古詩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 中的春暉’寸草’?” 我回過頭來,淚眼對著淚眼,悲凄地點了點頭。
夜幕降臨,天氣愈顯陰沉了。掌燈時分,屋外又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冷風從門縫中吹進,給人平添了幾分寒意。燭光搖曳,遺容宛然,秋風秋雨, 分外凄清。
我緩緩起身推門而出,任憑冷雨吹打著我的面頰!
仰首蒼天,哭喚慈母,雨水淚水,汩汩而流……
!多情的蒼天喲,莫非你也為慈母的 辭世灑下這悲傷的淚水?此時此際,我的耳畔分明飄來一陣凄婉深情的歌聲:“世上只有媽媽好,有媽的孩子象塊寶……”,“世上只有媽媽好,沒媽的 孩子象根草……”
哦!慈母撒手塵寰,此后,我不變成了孤苦的小草、斷線的風箏麼?返身回屋,佇立燈前,我又鋪開雪白的紙張,裁著,寫著,滴滴淚珠在皚皚條幅上匯成汪汪清泉。坐在一旁的姨媽不解地問:“你不是把挽聯寫好了嗎?”我哽咽作答:“重寫!”這時,幾位鄉鄰也圍到我的身邊,看我揮筆落墨——
慈母辭世蒼天動容也落淚
春暉寸草終生難報養育恩
紙短情長,難表萬一,字里行間,分明還飄浮著慈母的“依依惠顧影”“眷眷愛憮心”……凝視挽聯,我和淚讀著,弟妹和淚讀著,妻兒也和淚讀著,剛強的父親也眼睛濕潤了……
慈母入土安息了!她老人家的墳頭已長出了茸茸青草、朵朵小花!啊,生我養我的慈母喲,從此,無論白天黑夜,抑或風霜雨雪,您老人家都長眠在這原野之上。
我想,您不會孤獨的,寂寞的,因為兒子即或飄蕩到 海北天南,但那顆心兒,將同墳前這茸茸青草、朵朵小花一起,朝朝暮暮地陪伴著您返回工作單位,屈指三度春秋。但我仍常常忘情的翹首云天,眺望故鄉,用心靈在為慈母祈禱——
如果真有天界,愿慈母早日升天!
如果真有英靈,愿慈母英靈長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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